前洋古村 （古田县委报道组供图）

　　在我的印象里，前洋一直被巨大的金光笼罩。

　　我曾前后三次去往前洋，都是碧空万里，天地间无风也无云。走进这个四面被群山围起的静谧古村，遽然失去时间和空间的概念。余家大院、风水池、五鲤山、九龟石、千年苦槠树、老鹞石，这些前洋人朝夕相伴的景物，都一一笼罩在金色的光波里，山峦、田野，村庄、老屋，全披上一层太阳织就的金光闪烁的袈裟。

　　这里有世所罕见的70多栋连片古民居群，构成极具地方特色的古建筑活态博物馆，占地多达300余亩。建筑年代分别是元、明、清及民国时期。还有宋朝建筑遗址。

　　这些体量巨大的古民居群，几百年来，一直静默在这一方与世无争的土地上，用土木结构的阵势，凭着一种质朴的生命力，顽强地对抗着时间的漫长消蚀。春去秋来，寒至暑往，默然撑起一片足以让令人无比崇仰的天空。

　　徜徉在余家大院，进出于高大宽敞的门洞，真叫人惊讶和赞叹。所谓“三落大厝四落厅”，不过就是这副模样。巨大条石铺就的厅廊，高耸的木柱，精美绝伦的木雕门窗、斗拱和雕刻石础，屋顶上方飞檐翘角，正厅中间的长条几案，层层递进的院落，无不显示主人的殷实和财气。据说，建成一栋工艺如此繁复的大厝，光是石构件的制作就要18个石匠花上三年的功夫才能完成。

　　100多年前的建造者已经作古，巍然耸立的大厝以及建造者的风貌和精神依然都在。

　　我用想象与前洋先人进行无声的对话，也以想象还原他们当初生活的样貌。他们神采飞扬，鲜活着一段段流光溢彩的历史。他们一些人即使纡朱曳紫，服冕乘轺，依然没有沉溺于简单的物质享受，而是把更多的精力倾注在规划家园和教育子孙上。他们把希望寄托于后人，同时，也把勤劳智慧传承于后人。他们开良田、建祠堂、办私塾，终其一生信奉的是：“一等人忠臣孝子，两件事读书耕田。”他们把这个理念看成是人生宗教，对待头顶一样的至高事物予以致敬。一代又一代，乐此不疲，以此传承着祖先的荣光。他们以肉体之躯的坚韧筋骨和刚强关节，延续着一幅漫长历史的动人画卷。神龛、佛像、木柱、横梁，以及门廊、床牖，上到屋顶瓦片，下到廊前石板，每一件传世的物件，都散发着从时光深处先人们投射而来的炯炯目光，宛如一盏时代遥远的长信宫灯，映照出后人心中美好的憧憬，照耀着抽枝散叶的子子孙孙绵延的发展道路。

　　时令从不失信，周而复始，如期而至。春播，夏长，秋收，冬藏。农人最期盼的秋收季节就要到了，前洋人都在做着秋收前的准备。金黄的稻穗沉甸甸地弯向大地，番薯叶开始逐渐干枯，意味着一分耕耘一分收获，意味着劳动将获得满意的收成。

　　在一扇又一扇窗棂前，我们驻足不前，我们静静地用目光抚摸老物件的凸出和凹陷处的细小纹路，每一件木雕、石雕作品，都寄托着主人的美好愿望。诸如：“福禄寿喜”“独占鳌头”“蟾宫折桂”。美好的寓意，是先人殷切的期望，仿佛弥散着先人的体温。缠枝的花朵，飞翔的鸟儿，栩栩如生的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情景，热爱生活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勃勃、兴趣盎然。

　　沐浴在如此金光灿烂下，流连在别有洞天的家园美景里，恍惚进入武陵胜境，顿有山中方一日，世上已千年的感觉。时间是慢的，人们的脚步是慢的，就连河里戏水的番鸭也是慢的。这是一个适宜居住的福地。假如可以任意择一地终老，我一定选择古村前洋，就地找一处向阳的山坡，建成一个散发木质芳香的小屋，结一张绳床，垒一个瓦灶，把日常烟火缭绕成地老天荒，任凭日月千山，江河万里；让漫长岁月荒废成一堵残墙、一片荒地，将人间功利都付与苍烟落照，悠游在草木葳蕤的荒野，模仿古人作仰观宇宙之宏大、俯察品类之繁盛的思邈，漫步于世外桃源的自在逍遥。

　　挺立在村庄四周的山峰，仿佛破空而来，它们是鹫峰山脉的延伸，紧紧地拥抱着太阳之下的村庄。两条溪流，从山间流出的金水溪、佛殿溪，情意绵绵地在村前绕过，像是阴溪和阳溪，阴阳互补，叙说着无尽的情话。水源永远不会枯竭，不舍昼夜地流淌。它们就像前洋人过日子一般细水长流，结果它们把涓涓细流流成了下游奔腾的鳌江。

　　想起余作铭烈士故居有刘禹锡诗句：“清光门外一渠水，秋色墙头数点山。”诗句高度概括了这栋古民居周围的诗情画意。水光和山影互为交错，日照和炊烟重叠纠缠。依着土墙，照着渠水，默数山峰，手不释卷，一边耕田，一边读书，那是一幅怎样的精神富足、安然恬静的生活图景？

　　那一夜，我们留宿在村委会招待所，借助满天星光，我们在前洋古村里进入了梦乡，一夜无话。

　　第二天，我起了个大早，发现前洋的天亮比其他地方要提早至少半个小时。远处的秋野飘忽着朦胧的银雾，幽远深邃的天幕上悬挂着没有来得及沉落的月牙。一垄垄番薯，一坵坵田畴……一切都开始苏醒起来。泥土的潮气，野草、蔬菜、庄稼散发出的气味，汇聚成秋野独有的芬芳。

　　没多久，村里就有人影走动，炊烟也渐渐升上屋顶。这时，一轮通红的太阳从东山上冉冉升起，整个村庄又一次被金光笼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