印象西坪

来源:闽东日报 发布时间: 2021-03-09 10:5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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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梦幻西坪 林顺永 摄

  柘荣县宅中乡西坪村,静若处子,若入定老僧,坐落在东溪与西溪交汇处,算起来已五六百年了。这里是茜阳溪的上游,往下汇入赛江,闽东北的一个有名的出海口。奇怪的是,东溪清,西溪浊,可谓泾渭分明。它们“浊”水不犯“清流”,相安无事,一动,一静,一黄,一碧,恰成极有意味的对照。

  古官道就在这里经过,那要上溯至明洪武年间,当时尚属荒山野岭的西坪,最早的居民——缪氏家族来此地一个名叫茶园岗的地方定居。明永乐十九年,又有陈、吴、林、叶、袁、杨、邱等姓迁居于此,后来就有了官道、驿站、明渠、水车、榨油坊、小街,人丁兴旺,烟火繁盛,蔚然而成一个“百姓村”……可以想象,在闽东北这样一个僻远、清幽,临溪依山建起的山村,其所目睹的风云变幻。

  午后,炙人的阳光笼罩着静寂的小村。一条新修的铺砌了石板的短短街道穿村而过,两旁默立着一排低矮的木构老屋。村书记介绍说,他们正在积极引进文旅开发有限公司前来投资建设;这些上了年纪的老房子,修旧如旧,日后计划开办成民宿。

  漫步窄窄的村道,踟蹰起伏的田埂,徜徉青苔满阶、蛛网横窗的经年古屋,房前屋后,鸭声嘎嘎,鸡雏闲步。我们仿佛穿越时光隧道,走进一个阡陌交通、鸡犬相闻的桃花源。

  热烈的阳光洒在青石板上,洒在喑哑的门窗上,洒在无言的黝黑盖瓦上,洒在层层叠叠水田里的稻禾上,洒在一垄垄茶园里绿晃晃的茶树上,洒在溪畔风姿绰约的枫树上……足以让人暂且忘怀尘世的喧嚣。

  临街,一排两层木构的低矮古屋。楼下前厅被辟作木作坊。一位老木匠,正在一板一眼地忙活着。他在工作台上用牵钻小心翼翼地给小蒸桶板打孔,空气里飘浮幽微的木质香味。村人说,他是本地远近闻名的手艺人,也是非遗传承人。面对聚拢来的观者,他微笑,默然,兀自埋头忙活。仿佛,他的心眼中,就只剩了手头这些他熟稔的物件。

  对面一处废弃的老宅,整体拆除后拟建成村民、游客休闲场地,工人们正在地基上铺设带孔地砖。可以设想,未来的某个黄昏,三两外乡旅者在凉亭中品茗闲话,钓取旧时岁月中些许悠游、浪漫的惬意。在当下这个过山车般剧变的时代中,或许每个人都难免有复古情怀的牵绊。更何况,你我手里攥着的只是一张单程票。只进而无回的生命途程中,正需要有西坪这样聊以慢享时光的驿站。

  我们走家串巷,仿佛发现新大陆似的,探看这些农家已显颓圮迹象的老屋的格局。这些临溪老厝大都有一个宽敞的后院,有菜畦,种着玉米、向日葵、黄瓜之类,一派生意盎然。有主妇推门而出,步入园里,掰几根玉米棒子,摘一把菜豆,割两根丝瓜,好准备晚餐的菜肴。

  伫立农家后院的护堤上,看西溪心宽体胖,大手大脚,从碇步上滚滚冲过,声如万马奔腾。此时,碇步低俯,堤岸沉静,恰似观澜智者。此时,青山迤逦,碧竹蓊郁,宛若隐修逸人。此时,溪流高涨,土色浑浊,自然无法揽镜自照了。

  水声杂沓,似乎在说,抱歉,这些天她心情委实郁闷,敬请谅解。也是,山洪裹挟之下,处在下游的西溪,如何能持守清净?!但,这样变动不居的情景,正适合拍照。同游者中,有红衣女子兴之所至,在碇步边搔首弄姿,留下靓影。是的,时间恰似这湍流,无法搁置,能够将生命中一段精彩的风景定格住,也是一种聊以自慰。

  《孟子·尽心上》有言:“观水有术,必观其澜。”与此刻西溪的狂躁不同,东溪则别有一番闲庭信步的逸致,她是那般娴静、安逸,阳光下漾着粼粼微波,云影、鹭色、风声、林气,氤氲成一幅淡远、清新的写意山水。

  漫步溪堤,水声山色,草木芬芳,间有蝉鸣鸡啼,端的是方外胜境。也难怪先贤游朴称此地为“深山佳处”。无独有偶,元代学者自称“墙东先生”的陆文圭,有一首题为《深山佳处子昂宣城友人书》云:“岩花半识玄晕面,溪声细和谪仙诗。行云流水自今古,渔叟樵童了不知。”老陆的这个雅号源自西汉末年的王君公。当时北海人王君公因遭王莽篡权之乱世,乃为牛侩(买卖牛的中间人)以自隐,时称“避世墙东王君公”。

  遥想游朴当年游宦归来,隐于家乡柘洋上黄柏村,过着课读子侄、恬淡自适的生活。某个散淡的午后清凉中,他忽然想起昔年游学西坪,夜宿普觉寺的光景;或者忆起自己功成名就后,念及西坪村百姓出行溪阻之不便而捐建的那一条碇步;抑或想起普觉寺住持得知他宦归而亲自登门恳请为寺庙题匾,他欣然应命挥笔淋漓而成的“深山佳处”四个墨字……对于一个仕宦二十余年勇于任事、积极进取的廉吏而言,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,唯有家乡山水,才是他最后的心安之地。

  天道的轮回流转,历史的因缘际会,无数的偶然与必然,又有谁能参得透呢?又何必强求参透呢?或许眼前,最可意的,莫过于这样一种行云流水的自然吧!

  游目山溪两岸,山坡上、田园里,三两农人躬耕劳作,花头巾、竹斗笠,摇曳在涌起的丛绿中。

  西坪村第一书记杨振城对我们说:“春夏季节,山洪暴发,这碇步就‘废’了;村民往返两岸,极为不便,我们正收集意见,打报告请求上级主管部门拨款,争取改善通行的硬件设施。”

  我们漫步的防洪堤,是2016年开始修建的,长600米。堤坝建成后,溪岸景观换了新颜:步道、廊亭、广场、古村历史文化故事墙,一一落成。西坪村文旅发展翻开新的一页。

  “我们这里有香火兴盛的‘南风宫’,有七色‘海子’、闽东‘小九寨’之称的东溪峡谷,有令人称奇的‘蝴蝶谷’,还有扑朔迷离的‘半月缸’明史逸闻,我们这里独具硒锌康养资源,已打造了孝德文化基地……”当家人杨书记如数家珍,神采奕奕地跟参访者介绍当地的自然人文景观,描绘他雄心勃勃的“乡村休闲文化旅游+传统特色农业”产业发展的美好蓝图。多年来,西坪村脱贫振兴的步伐迈得扎实,离不开一届又一届挂村扶贫干部的助力。

  仰望那沿坡而建的老屋,挤挤挨挨,土墙黑瓦,沐浴在夕晖中;还有狭窄的梯田,弯弯绕绕,田里井然有序的稻禾,夕光中悠悠盘旋的蜻蜓,三三两两。山风徐徐,拂面而来,清凉里有沁鼻的草木气息,似乎有满心的喜悦与淡淡的忧伤,欲言又止……

  与村书记等人交谈中,我们也得知,这里外出打工闯荡的人很多,如何深入挖掘、盘活当地资源,留得住人,守得住业,致得了富,让家乡繁荣,让“乡愁”成为复兴家乡的原动力,这是一个亟待大力解决的迫切课题。或许作为观光客所注意的,与当家人所着眼的,可能很难在同一个频道上。有比田园诗意、怀旧念想、慢节奏闲情,更为急迫的事,待着手完成。

  写到这里,忽然想起游朴的《至家》:“里门欲近却征车,半榻萧萧旧草庐。昔去只存三径在,今来又是十年余。杉松顿长参天色,缥帙新添插架书。俯仰有怀人不见,可堪老泪暗沾裾。”家园物是人非,令其空自垂泪。无论游子走到哪里,他心中总有柔软的一角留给家乡。游朴之致仕栖隐,叶落归根,亦是为厚植家乡文化倾尽一己微薄之力,殊可为后世风。

  暮色苍茫,东溪波澜不惊,西溪急湍猛浪,教人寻思:大时代浪潮中,如何当行则行,当止则止,让“深山佳处”的家乡因地制宜,得以更加稳健地发展?